做个梦给你

【贾正】多得他 中

本章约1w3,久等了终于更新辽,下一次更新不会太迟~结局是HE

/搞一搞真·青春疼痛文学

02

杭州的气候更替很快,没能把春天留得太久,夏天就铺天盖地地来了。朱正廷最近忙得快断气,毕业设计和导师布置的任务让他在学校呆了快两个月,周末总算能抽出时间回一趟家。

 

他在家歇了一天,隔天去敲隔壁黄明昊家的门,小孩儿提着笔刷就过来开门,白T恤沾染五颜六色。

 

朱正廷皱眉,不单是因为他衣服上混杂的颜色,还因为黄明昊开门时仓促的冷落。

 

“这段时间在干嘛?”

 

黄明昊远远地模糊地应声,朱正廷顺着声音方向走过去,被黄明昊的杰作惊立原地。

 

“我去,你舅回来得揍你啊。”

 

“这是艺术。”

 

白墙被刷上绮色,他画得很抽象,有种达利的荒诞感,色彩强烈地碰撞对比纠结冲突。艺术总有某种程度的相通性,朱正廷虽然学舞学音乐,但他懂行识货,他忍不住说,“你以后学画画搞设计挺好,象山不远,搬宿舍不累。”

 

黄明昊停下上色的动作回头看他,“谁说我要考美院的。”

 

“那你长大以后想干嘛?”

 

蘸着颜料的笔刷在墙上来回反复,他说,“离开这里。”

 

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他愣了一下,有种五味杂陈的难受,一开口嘴里就发涩,复杂的音节变成一个不明意味的单音,“……哦”。

 

黄明昊没继续讲话,只顾继续完成他的杰作,沉默横亘在他俩之间。

 

朱正廷总觉得,他和黄明昊之间不该是沉默的,他们应该无话不谈,没有秘密和罅隙。可是这个世界上,人与人的远近亲疏似乎从来不是既定的,很多关系甚至没有明显的变化轨迹就无疾而终。听到黄明昊说要离开这里,他的下意识反应竟然是,那是不是也要离开我?他和黄明昊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一起了,他从来没有设想过这种可能,而这种潜在的可能竟然让他恐惧。同学会四散天涯,朋友会变成陌路,恋人会分手,夫妻会离婚,家人会因为隔阂而疏远,可是他和黄明昊不会,他们没有非要分开的理由,他们不是不咸不淡的朋友,不是脆弱难熬的恋人,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家人……他们是什么,他说不清楚他难以界定,他只是打从心底地笃信那份特有的安全感,甚至拿永恒做信仰——身边的人可能总有一天都会离开,但他们不会离开彼此。

 

黄明昊突然开口,“你快毕业了吧?”

 

“快了,还有一个多月。”

 

“毕业设计到底是什么你忙成这样……”

 

“你想来看吗?”

 

“还行吧。”

 

“那就是想咯……”

 

黄明昊没回答,他沉默了一阵发现朱正廷也没声音,放下手中的笔转身去看他。

 

朱正廷嘴角扬起一个得逞的笑,“我帮你订好了。”

 

“?”

 

“下周我来接你,我们一起去上海。”

 

“行,好,ok,fine。”转身继续他的杰作。

 

朱正廷在沙发上打了会儿游戏,外面天已经黑了,“你吃饭吗?”

 

“不吃”

 

“啊?吃点饭吧……”

 

“不吃。”

 

“可是我好饿……”黄明昊的心突然就塌陷了一块。

 

朱正廷干脆站起身去厨房找找有什么能吃的,顺便看看这个小鬼最近吃得怎么样。黄明昊一年前还在他家蹭吃蹭喝,后来也不知道咋了,听妈妈说不常来吃了,开始学自己做饭了。他妈有种亲妈心态,总觉得孩子自己做饭会营养不均衡,再加上他实习结束之后回到学校,不能每天在家,几乎是把黄明昊当第二个儿子在养。她还为此给朱正廷打过几个电话,甚至试探性地问他俩是不是吵架了,否则为啥小孩儿不常来吃饭了,他俩也好久没一起睡了。朱正廷当时就反驳,我们能吵什么架,就是闲着没事拌拌嘴。您这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,我俩好着呢……当时说完他其实有点心虚,他和黄明昊是没吵什么架,可黄明昊在这一年里确实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,好像在刻意回避他,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,去年夏天在他们学校实习的时候没发生什么矛盾啊?

 

朱正廷打开冰箱门就笑了,几听旺仔牛奶旁边放着几袋爆浆软糖,果然是黄明昊的冰箱。

 

“你想吃什么?”黄明昊的声音突然插进来,朱正廷转头看他,“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。”

 

他自觉给黄明昊让出一个身位,黄明昊从冰箱里挑了几样食材放到桌上,朱正廷关上冰箱门,一脸好奇地凑过去。

 

“那蛋包饭吧。”

 

黄明昊做饭的样子很认真,拿锅的时候指节突兀分明,肌肉拧成好看又不过分的线条。他双唇紧闭,不愿多讲一句废话,有时连真心话都藏匿于心。下颌骨的线条利落明朗,吞咽的时候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,只有那双眼睛还和小时候一样干净清澈,其他的一切都在经历脱胎换骨的生长过程。朱正廷头一回清醒地意识到,他的弟弟已经不再是个小孩,是个小男子汉了。他离成人世界还有一步之遥,很快就要来到他所面对的这个世界。他其实好希望他能慢点长大,继续做住在月光堡垒的小孩,可成长终究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。

 

“你吃慢点。”

 

朱正廷对着餐盘狼吞虎咽,黄明昊坐在旁边看他,笑得很无奈,“虽然我厨艺不错,不过真的没人跟你抢。”

 

“你真的不吃吗?”

 

“嗯……”

 

朱正廷挖了一勺蛋包饭递到他嘴边,“吃一口吧。”

 

黄明昊皱了皱眉,还是张开嘴吞下了这口饭。朱正廷这个举动让他瞬间回到小时候,可是他不想回到小时候,他已经在长大了,他不需要照顾,不需要过分关心,尤其是来自朱正廷的。那些亲昵的举动、自然的照顾,都会让他觉得沮丧,让他更加认清他们只能做对好兄弟的残忍事实。

 

 

黄明昊的作息并不很规律,习惯了孤独和熬夜,晚上一个人窝在被窝里刷剧能刷到两三点。朱正廷今天似乎没打算离开,这对以前来说在正常不过,但黄明昊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状态再次面对一如往昔的共枕而眠。

 

“你不回去了?”

 

“咋了,赶我走啊?”

 

黄明昊顿了顿才回答,“我怕你男朋友吃醋啊。”

 

“……他吃什么醋啊?”

 

黄明昊耸耸肩,“随你。”

 

朱正廷睡觉的习惯他再清楚不过,他当然能维持表面的镇定自若,可那些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每多一次都会让他心悸难眠,就像蝴蝶煽动一次翅膀,就会造成千里之外的飓风。可是他始终没法真正强硬地拒绝朱正廷,就算他面无表情,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生怕暴露一点内心的冲动,也都没有办法拒绝朱正廷,没办法拒绝他的温度和温柔,他的温情和甜蜜。

 

此刻他们躺在一张床上,黄明昊背过身睁着眼,一点点衣物的窸窣都让他草木皆兵。朱正廷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怎么的,没多久就没了动静,黄明昊这才回过头去看他,已经睡着了。

 

朱正廷睡得很规矩,好像小时候被划了三八线之后的同桌,从此井水不犯河水。黄明昊当然猜到原因,朱正廷这么敏感,当然对自己的一反常态有所感受。他感到既紧张又愉悦,既心酸又欣慰。你看,你还是这么在意我,可是你猜不到因果,猜不到我对你无处安放的爱,你甚至不敢去猜。我该拿你怎么办?你离我这么近又那么远,我想立刻抱抱你,我想搂着你入睡,就像我们以前一样,但我不能。我已经输得一败涂地,我已经把感情控制在恰好的范围内,我装作如无其事,又怎么能在你面前丢盔卸甲。

 

月光从窗外溜进屋里,黄明昊看着他朱正廷熟睡的侧脸,他的睫毛柔软纤长,感动和落泪的时候都会颤抖。他的嘴唇温热,说出那些让人快乐的句子的时候是蜂蜜味的,言语如刀枪火药与他争吵的时候是麻辣味的,无意地谈论到别人、讲那些兄友弟恭的陈词滥调的时候是芥末味的,再多说一句就要呛出眼泪。他当然不会哭,但是他的心会疼。甚至即使知道他在做梦,他也不敢触碰,一点点温度都是滚烫灼热的,一点点触碰都是致命难捱的,光是这样看着就足够了,足够动情又足够折磨。

 

黄明昊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睡的,醒来的时候旁边已经空了,想也知道,朱正廷已经去赶最早的高铁回上海了。他伸手摸了摸旁边的空位,床单上留有很薄的温度,他干脆在那个位置躺下,攫取一点属于朱正廷的残留。

 

其实他只要对自己虚伪一点,就可以继续若无其事地扮演好兄弟,可他能对全世界闭口不提,却无法对自己撒谎。

 

前两天上作文课,作文题与爱相关。如果换做从前,他会写,爱是互相依赖,是毫无保留,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和安全。可现在的他却写,爱是自我折磨和怀疑,爱是隐秘,它不能宣之与口,只许用心感受。

 

03

黄明昊不是第一次到上海,朱正廷刚念大学那会儿带着他一起玩过。他们提前制定了攻略和计划,他想去的地方朱正廷全都记着,一个没落。他们逛老土观光客最爱光临的外滩,也去那些未拆迁的巷子里感受老上海气息。

 

这次的情形与以往不同,朱正廷没像以前那样“烦他”,而是把他带到剧场以后就匆匆离开。剧场外的观众队伍排成长龙,因为“家属”身份他被提前安排进场,挑了个好位置坐下,打了好一会儿游戏观众才陆续进场。

 

“哇靠,你真是装备够齐全诶,长枪大炮的。”

 

“那当然啊,我是粉头好伐啦,学长的毕设我必须拥有第一手饭拍!”

 

“你学长好像有对象吧,听说还是个男的……我吃瓜罢了,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。”

 

“那不妨碍我喜欢他好伐啦!”

 

“行行行……”

 

黄明昊不动声色地笑笑,朱正廷谈个恋爱阵仗还挺大,看样子几乎全校皆知么。

 

剧场人满为患,阶梯上都坐着人,全都来看这出戏。

 

大幕拉开,光影借走黄昏和日落,人间染上禁色。

 

莎乐美裹着面纱而现,台上的舞者朝向他,形成一种动势,最终分开两边,为他辟出一条通路,供他走向凡尘。

 

面纱落下,观众忍不住惊呼。

 

这张脸过于美,美得生命都显苍白,轻易收众生做迷,难怪国王愿用半壁江山换他一舞。他的目光越过希律王投向虚空,那是他爱人的方向。他抬手,作出邀请的姿势,就又跪倒一片门徒。

 

卡宏鼓点暧昧缱绻,手和脚也像乐器,他把弗朗明戈跳得忘情。舞台是沦丧的温床,他踢踏,摇曳,裙瓣绽开又收拢,他目光冷得像刀,却竭尽所能向世人撩拨,任谁都发昏,都难以招架。纱裙一层层解下,直至赤裸,自有围坐的门徒拾起,捡他滑落的热情。

 

莎乐美直白而热烈的语言借由朱正廷的肢体展现,他是马太福音里无知的公主,海涅解构后狂热纯粹的爱欲,王尔德笔下极致唯美主义的化身,他的动作破离肌肤,抵达自身界限以外,把另一种性别的莎乐美跳活,他就是莎乐美,他就是唯美主义本身,是美本身。

 

底下的观众倒吸一口凉气,黄明昊也惊诧,欢愉和愤怒同时在胸口燃烧。

 

这是小时候他俩一起洗澡那次以后,他第一次重新目睹他的赤裸。

 

他知道这是为艺术献身,但他不愿意任何人用更赤裸的目光评品他的赤裸。但这是他的舞,他爱他的一切,包括他逾越世俗界限的行径。这个认知使他挫败又迷狂。

 

莎乐美爱疯了,世人也疯了,但他依然得不到先知的注目,他为国王献跳,只为了得到先知的头颅,他要亲吻他的嘴唇。希律王当然不会允许他这样犯病,不会允许他这样践踏王室的尊严,箭支已经备齐,等他如愿便是死期。

 

朱正廷站在台中,他手里捧着银盘,银盘里盛着爱人的头颅,他开口,“……约翰,你为什么不看我?只要你看我,你就一定会爱上我。很好,我知道你会爱上我。爱情的神秘远超越死亡的神秘,人们应该只要考虑爱情。”

 

黄明昊哑然,他猜朱正廷是经过无数次训练,才把这段台词一字不落地顺下来,连情绪也达到巅峰。

 

莎乐美终于得偿所愿,国王爬上阶梯,全场陷入黑暗,一道强光猛地照向他。

 

“杀了他!”

 

士兵举起盾牌,挤向莎乐美。朱正廷沐浴在白光的洗礼中,似乎灵魂也透明成纯白,就要羽化登仙。

 

音乐戛然而止。

 

全场肃静两秒,几乎所有人同时起立,为这场戏鼓掌。

 

黄明昊在排山倒海的呼声中静坐,最后他看到朱正廷的眼睛向他投来一瞥,仿佛洞悉了他的全部心思,又好像只是无意留情。

 

爱情的神秘远超越死亡的神秘……他反复咀嚼莎士比亚的这句话,如果换做从前他只是一知半解,但现在他似乎明白了其中深意。爱情的极致或许如此,逾越理性超越自然,是全部的纯粹的欲望和火焰,炽热地燃烧直到永恒。

 

朱正廷回到后台,迎接鲜花和同伴的掌声。他感到间离式的虚脱和精神出走,笑着应对来往的恭贺,直到郑锐彬出现在他面前,他才把面具摘下。

 

“你来了啊……还以为你今天没来。”

 

郑锐彬戴着眼镜,依然是那副斯文模样,“你的毕业大戏,我怎么可能不来?”

 

“有何高见啊?”

 

“男性版莎乐美,延续原著内核之外,加入了去性别化的概念,爱与性别无关,但相同的是……”

 

朱正廷和郑锐彬继续聊着戏,黄明昊在门口等了朱正廷一会儿,想到他这时候应该在后台,又折回去后台找他。虽然他千方百计地逃避,但还是看到了不想看见的一幕,朱正廷和对方站在一起的画面就足够让他难以呼吸。

 

是郑锐彬先从他们的二人世界中出神,发现站在不远处的黄明昊的。他给了朱正廷一个方向性的眼神,“你弟弟也来了啊。”

 

黄明昊也不知道自己是怀抱着什么心情走到他俩面前,还笑着打招呼的,他简直快百炼成钢,百毒不侵。

 

眼下的情形多少有些诡异,一对情侣和一个藏着暗恋心思的弟弟,甚至无法构成一般情况的三角关系。

 

“待会儿你要不要一起去庆功宴?”朱正廷终于把话头对向黄明昊。

 

“行。”

 

 

庆功宴几乎包含了整个14级中国舞专业。

 

黄明昊是第二次见到朱正廷的同学,这些哥哥姐姐比起刚入学那会儿,都变得更像标准的成年人了。庆功宴分了两桌,隔壁话剧社的最终聚餐也安排在这间饭店的同一时段,知道内情的人当然了解其中原由。

 

“饮料酒水还有什么需要吗?”

 

“一箱啤酒和七瓶江小白。”

 

“哎,这边再要两罐旺仔牛奶。”朱正廷招手。

 

“我也想喝酒。”黄明昊本来一言不发,突然开口。

 

“你疯啦?”朱正廷皱着眉,“喝一口尝尝就算了,你还小,最好不要喝酒。”

 

“可是我迟早要学会。”

 

“你还没成年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这桌饭吃得还算和乐,除了黄明昊一个人闷不吭声。他看着朱正廷敬酒的样子,他是那么快乐又陌生。

 

酒过三巡隔壁话剧社过来串门,有个姐妹儿喝大了,直说要朱正廷坐他们那儿去,朱正廷当然笑着一番推拒。

 

“有啥不好……好意思的,去就去呗,你俩的事儿咱这儿都……都知道,也快别藏着掖着了,赶紧……紧的,麻利儿的。”

 

黄明昊盯着朱正廷的表情观察了两秒,突然打断这场拉锯,“我去吧。”

 

“你?你……你谁啊?”

 

“我是他……邻居。”

 

“邻居?”那姐妹儿皱紧眉头,“普通邻居能坐……坐坐人家边上?我才不信呢……哎哟我操,你该不会是……是因为有了新欢才这么着的吧?婊子妈养的,我们阿彬哪儿对不起你了?我们……”越说越离谱。

 

“……他是我弟弟。”

 

黄明昊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魄力,把酒瓶往桌上狠狠一栓,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,眼神冷得能杀人,“你说话注意点。”

 

那姐妹儿讪笑着摸摸鼻子,“我……嗝……喝得有点儿上头了,不……不好意思。”

 

朱正廷笑得很勉强,黄明昊看了眼他,又看了一眼这姑娘,谁也没搭理,自顾往门口走。

 

“黄明昊!”朱正廷就要去追,“你去哪儿!”

 

黄明昊停下来,转身看他,眼神发烫,烫得朱正廷心惊,他从前从来没见过黄明昊在他面前露出这种眼神,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喝多了有点儿上头,出现了错觉。

 

“不是要去坐么,我去。”黄明昊又把眼神转向那个喝大的姐妹儿,“怎么了阿姨,还不回去吗?”

 

这顿饭的后半程自然变得索然无味了,朱正廷纠结了半天,还是决定去隔壁把黄明昊拎回来,结果进了隔壁就一阵火大,让他别喝,怎么都喝倒下了?

 

郑锐彬一脸抱歉,“我发誓,我有看着他,他就喝了不到一杯。”

 

朱正廷酒量不错,只不过轮番被灌,再喝几杯估计也得拜拜。他不习惯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样子,于是强壮镇定,“没事儿,我带他回去,好好教育教育他。”

 

“你一个人没事儿吗?我和你一起。”

 

“不用了,没事儿。”

 

朱正廷半拖着黄明昊出了门,临路过隔壁,和班里同学道歉道别。

 

“这次不算啊,下次可不能带家属过来,一点不嗨。”

 

朱正廷公式化地笑笑,“一定一定。”

 

黄明昊虽说才16岁,但已经是个一米八三的大个子了。他小一点的时候朱正廷还能背他,现在不行了,这小孩儿长得飞快,无非是骨架身形还没完全打开,他甚至怀疑用不了几个月就要高过他。

 

黄明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朱正廷身上,毛绒绒的头发有意无意地蹭到他的脖子,感觉好像养了只不太安分的猫。

 

朱正廷虽说看着挺瘦,但他力气挺大,肌肉健美匀停,甚至有别人羡慕不来的八块腹肌。然而就算再大力,半拖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重量的人下楼还是挺吃力的。

 

等出了饭馆,他把黄明昊暂时安坐在路边的花坛上,坐在他旁边歇口气。黄明昊摇摇晃晃的,倒在了他的大腿上,顺势搂过他的腰侧,一幅找好姿势准备入睡的样子。

 

朱正廷本来想弄醒他,但这个姿势让他回想起小时候他俩一块儿看电视的情形,那时候黄明昊还很爱撒娇,看累了就倒在他的腿上睡觉。他每次都说,有枕头你不睡啊?黄明昊每次都模仿麦当劳广告的语气说,我就喜欢~ 朱正廷作势要打他,他就搂着他的腰不撒手,笑得没了眼。

 

他们似乎很久没有这种程度的亲密了,这个认识让他感到酸涩。黄明昊之前说要离开,这会不会是他们彻底分开的预兆?可他们怎么分得开?他们的头发散发同样的气味,笑容是相似的弧度,插兜的姿势一样滑稽,发笑的频率一样怪异,眼神的注视一样向着对方,对方的情绪总能引起共振同鸣……他们当然分不开。

 

朱正廷伸手揉了揉黄明昊的脑袋,他的头发变长了,触感还和以前一样柔软。据说有这种发质的人都很容易心软。他可能也有点醉了,竟然凑到黄明昊耳边说,“虽然你现在听不见,但是……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啊。”

 

没有回应。

 

朱正廷叹了口气,又重新架起黄明昊,回到他们落脚住宿的地方。

 

他耗费很大的力气才把一切收拾完毕,最后累得倒在黄明昊身边,加上喝酒的后劲儿,昏睡得不省人事。

 

黄明昊在黑暗里睁开眼,他安静地听了会儿对方的呼吸,心跳声逐渐盖过呼吸。他扯过一点被子,不小心碰到朱正廷的手。那只手柔软又毫无防备,好像默认了某些心思的生长。

 

他憋着呼吸,咬住嘴唇,把手指嵌进他的指尖,慢慢收拢,和他十指相扣。

 

心跳声几乎震耳欲聋,简单的唾液吞吐都显艰难。

 

少年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亮晶晶的,黄明昊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,直起身又低下头。朱正廷的鼻息喷在他的嘴唇上,带着淡淡的酒气和他身上的味道。

 

他被朱正廷包围了。

 

离对方嘴唇剩下的几公分是安全距离,超出一分都会让他粉碎,让他不再完整,让他支离成无数个碎片,因为偷来的快乐而欢欣,而负罪,让他从今往后总能回想起这一刻的欢愉,让他此后面对的深渊万丈和无限痛苦。

 

可是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,他早就坠下去了。爱情开始的那一刻,也是痛苦开启的那一刻。

 

他凭感觉找到对方的嘴唇,一点点试探着靠近。

 

我只偷这一个吻,就这一次,当作我对你的惩罚好不好?当作我问你借的好不好?

 

嘴唇相贴,朱正廷嘴唇的温度好烫,只是一点点触碰就动魄惊心。

 

黄明昊弹回原位,混乱的思绪冲向脑中。他安静地听了一会儿,对方的呼吸平稳如常,确保这个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。

 

他终于踏踏实实地松了口气。

 

 

03

朱正廷毕业那天父母都到了。

 

爸妈递毕业礼物给他,他和爸妈热切地合照拥抱,过了一会儿突然问,“黄明昊呢?”

 

“姆妈也不晓得诶,不是同你讲过,最近大半年都不太来家里吃饭,好像他阿舅按他姆妈的要求,给他找了个家教,每天学习到很夜嘞。”

 

“这样……”

 

“没事的嘛,马上回家就能见到他了嘛。你们确定没啥矛盾吧?不用姆妈帮忙吧?小朋友关系一直这么好的,不应该哦……”

 

“妈……我都说了我俩没啥矛盾。”

 

妈妈瘪瘪嘴,一幅“反正你们是瞒不过我的”的表情。

 

“个么爸妈去饭店等你,你跟同学继续拍照,我们先走了,一会儿来吃中饭啊。”

 

“好好好,爱你们!”朱正廷冲爸妈比了一个超大的爱心。

 

毕业季的校园随处可见穿着学士服拍照的同学三两,笑中带泪地向青春的尾巴挥别。

 

朱正廷坐在剧场的舞台边沿,这里有他最青春热血的回忆,有他的汗水和对梦想的全部热爱。

 

小孩子会被大人提问,“长大以后想做什么?”,毕业生也会面对类似的提问,只是长大这个词被抹掉,变成公式化的问句

——“你以后的职业规划是什么?”

 

当时的朱正廷回答他的老师,“我想……保研,然后留校。”

 

“你资质和成绩都很好,留校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,不过这次ROYAL舞团来招人,你可以去试选。做舞蹈家和大学老师,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,选择权在你。”

 

“我会好好考虑的。”

 

但其实他已经做好决定了。

 

他是那种对热爱的事物义无反顾的人,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绝。也不是说他就是单纯的热爱某样事物本身,而是他更需要靠热情和爱活下去,他是为爱而生的。所以尽管对未来有无限多的不安,他还是天真地期待一个能够全力奔跑去拥抱去爱的人,而那个人就在——

 

朱正廷笑着朝推门而入的人招手,“我在这里!”

 

他朝他走来,朱正廷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,因为敏感如他读懂了那个表情。对方犹豫着开口,他却替他说出口,你别说了。我们分手吧。你想说的是这句吧。

 

毕业季分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,校园情侣没有几对能走到最后,爱情长跑需要耐心勇气和抵抗一切困难的决心,而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,无数人都被琐碎的日常和现实消磨了爱意,甚至中途就夭折、变心。朱正廷面临的不是最坏的情况,但也不算太好。听他说是那天庆功宴之后的事,他喝多了,和爸妈坦白了这段关系。他是书香门第,最重名誉,尽管受过高等教育,但不妨碍固有思想的侵蚀。他妈就像其他众多的同性恋者父母一样,不能接受自己有个同性恋儿子,坏了一家的风气。

 

所以你就因为这个,跟我分手是吧。

 

沉默。

 

朱正廷还想说很多,但似乎都没有继续讲的必要了,他没有告诉对方,留校是为了他,没有告诉对方,他曾经对自己的人生决定产生了很大很大的影响,没有告诉他,他曾在不安中幻想过长久。不过这些,似乎都没有必要继续讲了。

 

“毕业快乐。”

 

这是他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
 

 

04

朱正廷是个很能忍的人,他其实骄傲又温柔。所以他没有在对方面前掉眼泪,没有在爸妈面前掉眼泪,如果姐姐在身边,他说不定会在姐姐面前掉眼泪,毕竟他姐姐见过他的全部丑态,知道他的全部秘密,可惜她出嫁了。

 

朱正廷直到踏进家门的那一刻都没有掉眼泪,但一回到自己房间,把门关上,他就再也绷不住了。他把头闷在枕头里,哭得快要肝肠寸断又快意酣畅。

 

爸爸去应酬了,妈妈一开始还没注意到他的崩溃,以为他只是在房间里收拾东西。后来敲门也不开,问他怎么了,只能得到断续音节、带着抽泣声的回答,才知道他是真的在伤心地大哭。

 

朱妈妈挺急,乱了方寸,推开门就要去找开锁公司撬锁,迎面遇上晚自习回家的黄明昊。

 

“哎小昊啊,哎哟,你哥哥他哭个不停啊,从下午回来到现在,五六个小时了,我真的担心死了……”

 

“啊?毕个业不至于哭成这样吧?之前高中毕业的时候他不是挺开心吗?”还和我打了一通宵的游戏。

 

“要不你去看看他,你们年轻人比较聊得来,有些事情阿姨也不好插手的。小廷就是那个性格,受很多苦也不跟我们讲,然后突然哭,也不知道为什么,哎……哎哟,那个钥匙都没有备份的,我先去找开锁公司啊……你多陪陪他,你多陪陪他。”

 

“这个时间开锁公司也不一定开,要不阿姨先上网查一下时间还有地点,这样出去找不够有效率。”

 

“你说得对,说得对。个么我们一起上去,你去陪陪他,我先查查。”

 

“好的阿姨。”

 

黄明昊跟着朱妈妈回了家,朱妈妈查公司打电话去了,他站在朱正廷房门门口,煎熬了半天,还是决定动用他的特权,“哥,是我。”

 

没动静。

 

“你可爱的弟弟快要饿坏了,你就忍心看着他年纪轻轻英年早逝吗?他还没有成为一个年轻有为的企业家,给你买一万个包包,他还没有……”

 

朱正廷开了门,“你自己不是会做饭吗?想吃什么啊?”

 

黄明昊盯着朱正廷看了几秒,虽然他被逗笑了,但是眼睛哭得很肿,脸上还挂着泪痕,一看就是大面积输出泪液的惨状。黄明昊侧身挤进房门,他好久没来这个房间了。他先环视了一圈,还是把目光落在朱正廷身上,“说吧,肯定不是因为毕业吧。”

 

朱正廷竟然认真地想了想,“也有这个原因吧。”

 

“我听你扯!”

 

朱正廷沉默了一下,还是说出了真相,“我分手了。”

 

黄明昊听到这句话的瞬间,竟然难以言明自己的心情。

 

他是分手了,可那个人如此隆重地光临过他的人生。朱正廷不说他都知道,朱正廷没去舞团试选,就是因为选上就得去,就得开始无休止的训练和巡演,他不想和爱人分开太久,他宁愿放弃梦想,去过平凡但还算耀眼的人生,也要和爱人厮守。他甚至知道,对朱正廷来说,他不一定是因为单纯地爱那个人,他甚至不一定有多爱,但他就是靠爱活着的,比起爱人,他更需要爱情。

 

他走过去,抚摸他的背,把肩膀借给他。朱正廷靠在他的肩上,没有流泪,只感到安全。黄明昊如鲠在喉,他真的过于无坚不摧了,甚至坚强到利用痛心转化成爱心。

 

他说,“你不要再这么哭了。”

 

朱正廷说,“好啊。”

 

他说,“……看你这么哭我很难受,你舍得让我这么难受吗。”

 

朱正廷说,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 

“傻不傻,跟我道歉干嘛,阿姨也很着急,你冷静下来以后记得让她放心。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“你这个人,对所有人都太好了,你这样很容易自己受伤……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。”

 

“……黄明昊。”

 

“干嘛?”

 

“你是不是快要……”朱正廷脱离了黄明昊的拥抱,好像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吐出这四个字,“离开这里。”

 

黄明昊垂着眼,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情绪,“后天的飞机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05

黄明昊离开那天,舅舅和朱正廷一家人都去送机了。

 

朱正廷在两天前才知道,原来是一年前就打算好的,念一所美高,慢慢习惯环境,然后念美国的大学。

 

他曾经觉得,他和黄明昊之间是没有秘密的,但没有想到,他瞒着所有人,甚至对他也隐瞒,只为了离开这里。他从未设想过的那种可能,可能会慢慢变成现实,他没有做好花时间接受的准备,他再也花不出一分力气去思考这个事情。

 

“你到了那边……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
 

他准备了一堆话,结果到了嘴边却变成老套的告别公式。

 

“我会的,你不用担心啦。”

 

黄明昊的笑容算得上天真可爱,从表情看不出丝毫端倪。他把行李送上传送带,直接去了安检口。

 

朱正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,黄明昊变成了这样毫不拖泥带水的人,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,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想念。其实他还有挺多问题想问他,比如到底是什么让他们之间发生变化,到底是什么让他非要离开。他甚至不敢对此究根问底,因为那个答案可能会把原本稳固的关系毁掉,也可能只是自作多情。黄明昊说这一切和家人无关,都是他自己的决定。朱正廷知道他爱自由,知道他属于天空,他没有非要把他绑在身边,只是不能接受突如其来的离场,如果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他,他不会阻止甚至会祝福,可是他没有。与其说这是隐瞒,不如说这是逃离。以他本质悲观的人生观来看,这个离场甚至可能是永效性的,不属于短暂分别的范畴。

 

他经历过很多次分别,同学的聚散,恋人的分手,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。但黄明昊不属于宴席来宾,他不请自来地闯进自己的人生,早就成为不可割舍的一部分。他是没办法道别的人,是没办法舍得的人,是早就被安排进全部余生里的人。

 

在他就要安检核验的那个瞬间,朱正廷还是没有忍住。

 

他喘着气,拦住了他,“还有……”

 

“是不是排队的?突然这样冲上来!”后面的旅客破口大骂。

 

朱正廷弯着腰抱歉,拽着黄明昊离开,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。”

 

“你还想说啥?”

 

“其实,我困扰了快一年。”

 

“……嗯。”

 

“你为什么非要离开?”

 

“我可以不说吗。”

 

“……你以前对我没有秘密。”

 

“你真的这么想知道吗。”

 

朱正廷无比慎重地点头。

 

“我不想做你的弟弟。”黄明昊的眼神很锋利,像能直接穿透他的心。

 

“……什么意思?”

 

黄明昊笑了,苦涩中带着点无奈,到最后他还是没懂,也可能他懂了,但他不敢懂。

 

“再往后的话,你没有必要知道了。祝你……天天开心。这次是真的告别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06

黄明昊从纽约辗转到洛杉矶以后就丢掉了所有羽绒服。他的半个家乡被称作人间天堂,但杭州的冬天事实上又冷又难捱,不像洛杉矶,被加州阳光眷顾的城市,一年四季都能享受沙滩和日光浴。

 

他享受一个人开车去往十号公路的尽头,去威尼斯海滩度过一个人的隐秘时光。这里的时间属于流浪歌手、吟游诗人、占卜师和不死的嬉皮士,也属于他。他可以在这里短暂的忘记所有的烦恼,放肆地投入狂欢。他学设计,就算是观察海滨大道的行路客,也能获得许多鲜活的灵感。

 

他的同志同学Tom从初见他起就对他很执着,从美高一路追到大学,甚至为他学了门中文,并坚持和他用中文对谈。Tom总体来说是个不错的人,这就是黄明昊一直明确拒绝对方的示爱,却不会拒绝他邀请他去各种展览研究艺术的原因。他在纽约的时候和父母住,去洛杉矶念大学以后就独立出去,一个人住了。纽约和洛杉矶,一个东海岸一个西海岸,相隔十万八千里,日子过得逍遥自在。他念的大学汇集了各路名人之子,甚至还在这儿遇到成龙的侄子Jeffery,范冰冰的弟弟Adam,他俩都比他大,目前一个在读研,一个是读研那位的学长。同是华人自然交集更多,不知不觉也就成天一块儿鬼混,打打篮球,打打游戏,晒晒日光浴,一起变得更黑。

 

范丞丞好像晒不黑,他都快晒成碳了,范丞丞还是白得像只鹅,甚至比他那个新交的白人女朋友还白,多少让人挺费解。

 

“Justin,你去不去看那个新出的装置艺术展。”

 

“Tom约我了之前,你要想去我们仨一起呗。”

 

“没想到Tom这家伙这么久了还是这么执着,怎么好像每次展会消息一出就约你,那我就不去了,打扰人约会多不好意思……”

 

“别用那种眼神看我,我不是gay。”

 

“那你不赶紧找一个?这么久了就没见你谈过恋爱,你不需要恋爱,总需要解决生理需求吧?我靠你这人太可怕了,那句话怎么说来着,无欲则刚。”

 

“你别老开他玩笑了,这样不太好。”Jeffery在旁边闷了半天终于开口。

 

“哎,像他这种类型的,我很了解,多半是年轻的时候受过感情创伤,还对对方念念不忘,从此决定这辈子只爱这个人,断了一切……我不会说中了吧,你那是什么表情。”

 

“……我去图书馆了。”

 

“哎哎……我没说完呢,刚搞到四张票要不你跟Tom一起去我们来个double date啊!”范丞丞的声音越隔越远。

 

黄明昊没去图书馆,而是开车去了海滩边。下午的海滩很热闹,在威尼斯海滩,似乎每时每刻都是狂欢节,但也能找到一些僻静的角落一个人走走。

 

他很少在这个时间去海边,因为如果这个时间去海边,他就会想起他陪朱正廷去深圳的某个暑假,一起在小梅沙漫步。他们走过情人小径,可惜他们并不能成为爱侣的关系。好多年过去了,他称不上释怀,但倒也没那么执着,只是偶尔想起这个名字,偶尔看到与他相关的景物,还是会有情绪泛上来。其实那个时候的自己幼稚可笑,只为一些小事就大动干戈,当然了,这些都只存在于内心,他至少表面上伪装得很出色。

 

他到美国以后换了手机也换掉了所有社交软件,他就是来这儿开始新生活的,没必要再对过去耿耿于怀,也没必要再和原先的世界有所交集。他已经放下了,他长大了,只是偶尔想起,却不会时常挂念了。他或许是个天生的商人,总能把损害减到最小。

 

他结束私人时间回到公寓,结果看到手机里一堆消息提示,Tom的消息里夹着一条范丞丞的,范丞丞说那个票很难搞,你要是真的不要我拿去卖掉。黄明昊回,你缺这点钱?范丞丞回,投资需谨慎,最近有点惨。黄明昊回,你要借钱就直说。范丞丞回,一百万。黄明昊说,你干脆去抢。

 

后来黄明昊还是借了范丞丞钱,这家伙瞒着姐姐搞风险投资,一不小心来了个血本无归,确实有点惨,要不是有“再出事你就告诉我姐”这种信用保证,他根本不想借。范丞丞说的那个很牛逼的票,他当然也去看了,不过没约Tom,约的Jeffery,毕竟类似相约看剧的事情,如果不是建立在朋友关系上就太像date了。在没有打算把对方发展成情侣的情况下,任何一种僭越的行径和希望都是残忍的。对于这一点,他过去太有感受。

 

据说这是这个舞团的第三次世界巡演,这团的名字挺土,翻译成中文叫奇迹,但挺符合实际,毕竟这团的巡演场场卖座,座无虚席,甚至还得加场。黄明昊挺好奇,到底是什么新奇的现代舞。他不太关心news,只专注于精神世界和艺术世界,所以对这个团的火爆其实不太了解。更何况这方面的新闻报道多数是为了博关注,并不一定写实。

 

然而进了剧场他还是震惊了,座无虚席甚至还要加座,比他预想得更火爆。来看的外国人挺多,华人和亚裔似乎也不少,黄明昊环视一周和Jeffery闲聊,“刚才那个对你抛媚眼是你喜欢的类型吧。”

 

“不要这样讲,我会害羞……而且是对你不是对我。”

 

“哦这样……我人见人爱嘛,正常,毕竟长得太帅了。”

 

Jeffery笑了,露出两颗虎牙。

 

欢呼声从前排像潮水一样涌向后方,他们迅速被欢呼和尖叫包围,Jeffery慢了半拍在鼓掌,黄明昊已经叫了两遍Bravo,还是带口哨的那种。

 

但很快他就失去了声音,四周的声音依然像潮水,让他悬置沉浮于深海海域,不断向更深处坠落。Jeffery有些奇怪地回头,他看到黄明昊一脸震惊又无措地望向舞台,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那应该是个亚洲男人,也有可能是混血,他生了一张太美的脸,欢呼声不是因为他而起,却因为他更加汹涌。

 

黄明昊凝滞在原地,无法欢呼更无法移动,呼吸变得错乱。他的心跟随杂乱无章的欢呼声,也变得混乱如麻,头皮一阵发麻,仿佛全身血液倒流回溯。

 

他设想过许多种重逢的方式,但没想过这一种。他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,因为他曾经输得太过惨烈,但是那个人现在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视线,他怎么能又一次让他毫无防备地丢盔卸甲。他以为他至少能够做好准备再去迎战,但他似乎忘了,在所谓爱情的战争里,谁先心动,谁先亮出底牌,谁就是输家。

 

在重新见到朱正廷的这一刻,二十二岁的黄明昊被重置成十六岁的自己,敏感,无措,狼狈,仓皇……他再一次溃不成军。

 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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